檐角的冰棱還沾著晨霧時,我總愛扒著堂屋的木門縫,看奶奶站在火爐前的身影。她袖口挽得老高,露出一截布滿皺紋的手腕,手里攥著的藍花布巾在蒸汽里輕輕晃著,像極了江南水鄉(xiāng)里漂著的藍印花船帆。
那方布巾是奶奶陪嫁時的老物件了,靛藍色的底布上印著細碎的白梅,邊角被歲月磨得有些發(fā)毛,卻總洗得干干凈凈,疊得方方正正壓在搪瓷盆下。冬日里的清晨最是寒冷,奶奶總先用布巾裹住雙手搓揉片刻,待指尖有了暖意,才去揭灶上的蒸籠。白霧騰起的瞬間,藍花布巾便成了最溫柔的屏障,替她擋住灼人的熱氣,也接住從籠屜邊緣滴落的水珠。我常趁她不注意,偷偷摸一把布巾的邊角,粗棉布的紋理帶著陽光曬過的暖意,還混著肥皂的清香氣。
記得有年冬天下了好大的雪,我在院子里堆雪人,凍得鼻尖通紅,手指僵得握不住雪球。奶奶尋出來時,手里正拿著那方藍花布巾。她沒說話,只是把我的手揣進她懷里暖了暖,又用布巾仔細裹住我的手掌。布巾的溫度順著指尖往心口鉆,連帶著奶奶身上的煙火氣,一并驅(qū)散了冬日的嚴寒。那天她用布巾包了爺爺剛烤好的紅薯,遞到我手里時,布角還沾著幾粒烤得焦黃的薯皮。我捧著溫熱的布巾,咬下一口軟糯的紅薯,甜香里竟也摻了幾分藍花布的清淺氣息。
后來我長大上學,和父母一起搬走,奶奶送我到村口。寒風卷著雪粒子打在臉上,她從口袋里掏出那方藍花布巾,一層層疊好,輕輕按在我的衣領(lǐng)里。“路上冷,別凍著脖子。”她的聲音裹在風里,帶著幾分沙啞。我摸了摸衣領(lǐng)里的布巾,粗糲的紋理蹭著脖頸,卻像有團暖火,從心口一直燒到四肢百骸。
前幾日偶然打開墻角的衣柜,發(fā)現(xiàn)那方藍花布巾被我小心收在衣柜的最底層。湊到鼻尖輕嗅,仿佛還能聞到皂角的清香與紅薯的甜香,還有奶奶身上獨有的、帶著煙火氣的溫暖。枕著布巾,指尖撫過那些磨舊的紋路,記憶又回到了那個飄著雪的清晨里。
秦玉格